社区艺术家、 劳工研究员程展纬最近卧底港铁公司当清洁工,揭发港铁公司的外判清洁工时薪只有法定最低工资规定的港币(下同)37.5元/小时,工资远低于同行标准50.4元及生活工资水平57.4元,不仅劳动强度大,工人还要负责其他与清洁无关的工作。
2000年代开始,香港政府引入外判制度,即是通过"价低者得"招标的方式,让私营机构参与公共服务。从此公共屋苑商场以至公营机构的基层工作都由私人公司承包。外判制度一直为人诟病。其中,清洁和保安行业尤为严重,他们往往需要大量加班,在私人市场的外判工时薪甚至不足40港元。
2021年12月23日,程展纬(左)和清洁服务业总工会干事黄迺元(右)在港铁公司外,抗议港铁外判下清洁工人待遇不合理。要求港铁公司与工人对话,改善外判清洁工的待遇。
清洁工工作量大欠人手 厌恶工作令人难受
2021年10月,程展纬收到在港铁公司任职的清洁工人投诉,指清洁工只拿最低工资37.5元。程展纬之后应聘港铁公司清洁工人岗位,并于11月开始上岗工作。程所负责的是地铁线屯马线的清洁,每天下午3点至11点,他要到屯马线上不同的港铁站,负责地铁大厅清洁、更换垃圾袋,有时更要清洁洗手间。事情繁重遇上人手不足,程展纬每天忙得不可开交。显径站这类只有月台和大厅而没有转车站被划分为小型车站,其总面积约9200平方米,工作量大,但清洁公司只会分派两个清洁工来负责整个站内的所有清洁工作。
程展纬发现,港铁公司的洗手间清洁人手严重不足。屯马线的客流量多达每日123万人次,但站台洗手间却没有设专属清洁工,而是由像程一样的“跑线”清洁工负责,“其实本身跑线的清洁工要负责大厅、月台清洁和更换垃圾袋等已经是很大的工作量了,”程说:“最麻烦的是每周都会遇到三四次厕所马桶上堆满粪便,甚至厕所墙上都能黏上粪便。”
根据香港食物环境卫生署(食环署)的指引,为确保公厕素质,每日使用量多于300人次的公厕就会被定为“高使用率公厕”,需要安排专职负责的清洁工。在港铁线上的这些公厕使用量远远高于300人次, 但因为港铁公司是私营企业, 他们便可以不听食环署的指引安排清洁工人,而港铁在清洁标书上也没有要求承办商要遵守食环署的指引。
程展纬更发现,有时跑线的清洁工友还要从事为站长买饭等与清洁无关的工作。据程所述,清洁工有时更像是港铁公司的杂工,有些站长会要求在港岛线工作的工人为他们跑到九龙去买饭,变相剥削这些工人的休息时间。清洁工人有时还因应需要在大型演习时协助搬运铁马护栏、帮助乘客解决问题。
清洁工人以恶劣的工作环境、庞大的工作量,却只能换来37.5元的时薪,每个月大概只能拿到7000至8000元月薪。根据2021年统计署的报告,香港人月收入中位数是20000元,清洁工友的工资连中位数的一半都达不到。早在2018年,乐施会曾经结合香港人的住屋、衣食、交通需要等开支,推出“生活工资”的概念,即能满足工人及其家庭基本生活需要的工资水平(包括能满足均衡营养的饮食需要、合理的居住空间、适当的社交生活、基本的学习及医疗需要等)。2020年, 乐施会建议生活工资应为订为每小时57.4元,而目前清洁工人的待遇离生活工资还差得远。
记者会后程展纬被停工 港铁公司拒回应工人诉求
12月15日,身为工会研究员的程展纬连同清洁工人职工会及清洁服务业总工会召开记者会,批评港铁公司剥削工人、以极低工资聘请清洁工、以及港铁清洁工遭遇一系列不合理待遇,又展示了20多个工友握拳的相片,以显示工友争取权益的决心。但在记者会召开后的当天,他就接到外判公司永顺通知,指公司已聘请长工,取消了他未来一周的工作,程展纬实际上被停工。但港铁的清洁人手一向紧拙、之前从未有临时工一星期都不获安排工作。程展纬相信这和他公开抗议港铁有关。于是,他便引用香港法律《职工会条例》第十二章中防止歧视工会这一条向政府劳工处申诉。
根据《职工会条例》,任何雇员,均可享有权利: 参加职工会,成为职工会的会员或职员权利。雇主不得-阻止或阻吓雇员行使上述权利;因雇员行使上述权利而解雇、惩罚或歧视该雇员;在雇用条件中,规定雇员不可行使上述权利;雇主违反以上规定,可被检控,一经定罪,最高可被罚款 10 万元。
程展纬在申诉时才发现,外判商根本没有把劳动合同的副本发一份给员工参考。程展纬指出,“我早在签合约时就要求外判商给我一份外判的劳工合约,但他们一直都没有给我。”由于没有劳工合约,程展纬在劳工处申诉的时间也因此被拖长。实际上,不只是程展纬,其他港铁外判的清洁工在签合约时外判商都没有给他们一份副本。在记者会之后8天,即12月22日,程展纬才拿到一份一张纸的合约副本。 但程展纬说,“我当时在合约上所签的名字就有十多个,合约长度至少有十多页。无论如何,没有给合约就已经犯法,这件事我已经向劳工处备案了。”程展纬指出,自己早前向工友查问有无合约副本时,发现清洁工行业中很多公司没有提供合约副本。早前更有媒体报道清洁公司疑用阴阳合同聘请员工,逃避法定的遣散费用。
根据香港法例第 57 章《雇佣条例》第 44(3) 条,凡雇佣合约为书面合约,雇主须在该合约签署后,或如该合约需经过生效程序,即在该程序完成后,立即向该人提供该合约副本一份。
法律规定虽然不错,但实际上,自条例在1990年代实施以来,迄今政府只提起过两宗检控,大部分没有合约副本的情况并没有由政府提起公诉或在司法层面得到解决。
程向劳工处申诉后,开始有媒体关注外判清洁工待遇之差,但港铁公司公关一直只愿意回应记者提问,在收到《明周》的提问后,更直接回复表示港铁公司一直关心清洁问题,和承办商有紧密沟通,探讨可改善的地方;却对工会和工人要求对话的声音视而不见、不作回应。
不透明的港铁 无从稽考的招标标准
政府近年对外判合约招标进行改革,试图改变过去完全“价低者得”的招标方式。针对清洁工人或保安等非技术工种,将工人工资的计分提高(评分分为价格和技术两部分,而技术中又有工人工资部分,占整体评分12.5%),并以47.5元时薪作为承诺工资,以期一定程度改善工人工资待遇。但以上市企业方式管理的港铁公司仍然按照最低工资37.5元的时薪来聘请清洁工人。当全港的清洁工人平均時薪达到50.4元时,港铁清洁工的月薪只有37.5元,远远落后于同业。按程展纬的说法,目前外判公司不只永顺一间,还有ISS,但他们聘用的清洁工工资都是按最低工资水平,意味着港铁公司在招标时很可能没有把工资这一项纳入招标计分。
除此以外,政府自己外判的清洁工有更清晰的防疫指引,也列明每日会为清洁工提供两个口罩,就每个岗位也有至少应分配多少工人的基本要求,确保有足够员工在站点工作。但港铁公司的清洁工人相比之下待遇就差很多。疫情之初,他们根本拿不到口罩,至今一年多以来,港铁清洁工人每天也只获发一个口罩;清洁工作缺人手的情况也极为严重,在接近9200平方米的显径车站只有两位清洁工从事清洁工作。而且,据程所述,当最低工资于2019年被上调之后,港铁就开始精简人手了,繁忙车站的人手至少由11位减到9位。
香港港铁公司是上市公司,并非直属政府的机构,其基层工人的福利保障远低于政府机构聘用的工人。然而,政府作为最大股东,对其有最终决定权,对港铁公司的招标准则、工人的工作条件及健康权利等问题不应置身事外。另一方面,港铁公司作为公共交通服务提供者,大众理应对招标、劳动标准等有知情权。
针对近日程展纬反应的清洁工待遇差,港铁公司的官方回复只有“公司一直严格管理与清洁承办商签订的服务合约”,看起来责任都是被外判的承包商来承担。不过,如果招标标准、承办合约不透明,反而会令人觉得港铁是在甩锅给承包商。如果港铁能够将涉及到公共利益有关的合约部分公开,可以令大家对港铁释除疑虑。另一方面,政府也可以督促港铁将员工福利、工资水平纳入招标标准中,其次在和承办商签约后更应该实时监察与检讨调整员工福利待遇。
香港清洁工人工会长路漫漫
12月15日记者会后,程展纬又收到有工友对他说有港铁公司的站长、外判公司管理层叫工人不要跟记者透露工人的工作情况。同时也有几个清洁工人开始疏远程展纬。“这明显是因为上头施压所致,”程展纬说:“工人有自由向任何人、包括记者诉说自己的工作辛酸。我要求港铁公司应立即告诫外判商不要再阻止员工发声。”
程展纬这次的行动有点类似于工会策略之"salting"的尝试。所谓salting的做法起源于美国,是指工会成员为了组织工人,亲自到工作场所应聘并与普通工人从事一样的工作,籍此在工作场所中了解工人的状况并组织工人。程展纬此次卧底港铁工作,已成功将清洁工的待遇、工作环境、工作中遇到的困难呈现出来,并以媒体曝光的方式对港铁形成舆论压力。不过,就组织工人而言,单靠卧底揭露和记者会施压,显然还不能令雇主港铁公司愿意来到谈判桌上与工人对谈。
在解雇工人非常容易、集体谈判并非法定权利的香港,劳资双方走向集体谈判一向并非易事。不过,如果工人有组织、有策略,也有很多情况下工人能够对雇主施压,争取到应有的权益。回顾2018年,深水埗海丽邨的清洁工人因为被拖欠遣散费,工人团结一致集体行动,最后成功争取到遣散费,更令政府改革外判制度,推出新方案调整外判合约计分,使政府辖下外判工人的工资上涨。一个月多前,香港foodpanda外卖员也发起集体行动,配合舆论的发展成功使管理方答应谈判,最后争取到公司改善送餐app距离计算方法、在繁忙时间有工资补贴、公司承诺暂时停止下调单价等重大成果。
就港铁清洁工人而言,程展纬揭露出来的劳动状况只是第一步,但更根本的还是工人的组织和介入。工会当务之急是呼吁更多港铁清洁工人加入工会,向工人解释工会是工人运动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当工会实力扩大,公司就不得不回到谈判桌,进而建立长久的谈判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