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劳工通讯近期发布了英文研究报告“Reimagining Workers’ Rights in China”，中文版将于五月发布。正值世界职业安全健康日，我们将选取报告中有关安全生产的部分，回顾近十年来中国安全生产状况。

今年世界职业安全健康日的主题是通过社会对话积极促进构建工作中的安全与健康文化。“安全第一”是我国安全生产方针的重要组成内容，这一标语在工作场所随处可见，但实践中往往是效益为先。通过信任、互相尊重、开放的沟通与对话，构建职业安全与健康文化，工人必须发出自己的声音，这离不开工人与工会的积极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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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十年来中国的安全生产状况得到了大幅改善，根据官方统计，2011年国内各类生产安全事故死亡人数为75572人，2020年为27412人，死亡人数较十年前减少了60%。不过，这很大程度反映了中国经济从煤炭、钢铁等重工业向服务业转变，采矿业安全有所改善，而建筑业和新兴服务业变得更危险。

随着2000年代末大规模关闭和整合矿山，煤矿事故数量和死亡率大幅下降，但重大事故依然每年发生。2020年下半年，重庆连续发生两起重大煤矿安全事故，短短三个月内造成39名矿工死亡。12月4日，重庆市永川区吊水洞煤矿拆除井下设备时，发生一氧化碳超限事故，造成23人死亡。仅两个多月前，9月27日，重庆市綦江区松藻煤矿井下火灾事故，16人遇难。涉事煤矿均有安全生产不良记录，当地能源局多次发现问题隐患，并进行罚款、停产整顿，但依然未能防止事故的发生。

中国劳工通讯致电重庆相关各级工会，询问工会日常履行安全生产监督职责的情况，但各级工会均躲躲闪闪不愿回答。绝大部分要么回答安全生产不归工会管，要找应急管理部门；要么说不归自己部门管，推到别的部门；要么说归上级工会直属，不归本级工会管。这样的回答并不罕见，工会在日常安全监督中常常缺位，而在事故后又隐形。

在采矿业事故大幅下降的同时，建筑行业正在成为中国最危险的行业。2014年至2020年间，中国劳工通讯安全事故地图上记录的所有事故中，约有三分之一发生在建筑行业。近年建筑行业发生的最大事故在2016年11月24日，江西丰城发电厂三期扩建工程冷却塔平台坍塌，造成73人死亡。

事故调查报告显示，丰城发电厂三期扩建工程安全管理流于形式，大赶工期压缩工程质量，最终导致事故发生。中华全国总工会虽然参加了事故后的调查工作，但在最终的调查报告中，并没有提到工会在监督安全生产方面的作用。在事故的刑事案件判决中，法院对28名被告人和1个被告单位依法判处刑罚，对相关工会未履行安全生产监督责任，却无人问责。

在建筑行业，一线工人通常没有正式劳动合同，想要理清层层分包的复杂关系亦相当困难，给工伤工人和家属索赔造成障碍。在新兴的平台经济下，工人想要确认劳动关系获得事故赔偿，则可能很难找到自己真正的老板。随着外卖送餐行业蓬勃发展，工伤事故也越来越多，而平台正想方设法摆脱与工人之间的关系。

2017年8月12日，23岁的外卖骑手杨松在重庆市中心区派送午餐订单时发生交通意外身亡。即使每天穿着平台制服穿梭在城市中送餐，美团依然否认对此事负有责任。他的母亲联系其工作过的美团重庆分公司未果，之后经理直接关闭了这家分公司，消失的无影无踪。

中国劳工通讯最近发表的工会改革观察报告，检视了工会的维权工作成效。在工会的早期介入帮助下，可以有效帮助工伤工人与雇主进行协商，获得医疗费，并协助工人进行工伤认定。不过，在很多情况中，工会仍以属地、部门、是否是工会会员等理由，拒绝代表工人维权，或将维权工作推给劳动仲裁。

在工伤事故以外，职业病也威胁着工人的健康与安全。根据官方统计，2019 年我国有7.75 亿总劳动人口，当年共报告各类职业病新病例19428例——相当于每 100 名劳动人口中，仅有 0.002 人染上职业病。尽管官方数字显示了较低的职业病患病率，但这主要是认定职业病仍相当困难。

我国最严重和最常见的职业病是尘肺病，常见于采矿、采石、建筑和人工宝石加工行业，工人经常在充满粉尘的环境中工作，防护装备很少。在过去十年的大部分时间中，尘肺病病例占职业病总数的的比例一直保持在80%至90%左右。据估计，我国至少有600万尘肺病农民工，其中只有大约10％被官方正式认定为职业病。

另一个近年越来越引发关注的问题是畸形的加班文化和过劳死。在我国，法律上并无过劳死一说，过劳引发的疾病和死亡并不被视作职业病或工伤。数字经济正在创造大量财富和就业，企业家们也在不遗余力鼓吹加班和奋斗神话。在“996”工作制（早上9点到晚上9点，每周工作6天）以外，还有“715”（每周7天，每天工作15小时）和大小周（一周双休与一周单休交替），员工因过劳而猝死的案例不断在网络曝光。

一些人发起了“996.ICU”运动，建立“996公司黑名单”，号召大家提交证据，列出那些强迫加班或有虐待性工作文化的公司。年轻白领对工作的态度也在发生改变，“躺平”一词在网络上变得流行，人们反对超长时间工作，追求更好的工作生活平衡。

随着新冠疫情蔓延，医疗、建筑、物流、环卫、社区服务等行业工人的过劳和集体感染问题也愈发显现。2022年3月，至少发生两起核酸检测医护人员因过劳引发猝死。2022年以来，中国劳工通讯安全事故地图记录了超过40起工人感染新冠病毒事件。紧急状态下，工人的健康和权益被忽视，工会也未能有效代表工人保障他们的安全和权利。

要进一步改善中国的安全生产状况，仅仅依靠行政力量主导的自上而下的监管是远远不够的。事故、调查、整改，事故再发生的恶性循环似乎永无止境，工人的健康安全被利润和效率牺牲，一线工人尚未被动员到安全监督中来，工会既没有积极履行安全监督的职责，也没有因不履责而被问责。只有工人和工会一起参与监督健康和安全标准在工作场所的执行情况，中国的安全生产状况才会得到根本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