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一向有采取措施来保护职工生命安全，出台了相应的法律和规定，特别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安全生产法》。其中第七条规定：“工会依法组织职工参加本单位安全生产工作的民主管理和民主监督，维护职工在安全生产方面的合法权益”；第五十二条规定：“工会…发现危及从业人员生命安全的情况时，有权向生产经营单位建议组织从业人员撤离危险场所，生产经营单位必须立即作出处理。工会有权依法参加事故调查，向有关部门提出处理意见，并要求追究有关人员的责任。”

2020年4月，国家主席习近平要求各级党委和政府把安全生产摆到重要位置，强调“层层压实责任，狠抓整改落实，强化风险防控，从根本上消除事故隐患，有效遏制重特大事故发生”。同一个会议上，李克强指出将全面开展《全国安全生产专项整治三年行动计划》。

针对安全事故频发，工会应当依法进行监督，工会完全大有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工会法》（第二十三条、第二十四条）、《中华人民共和国安全生产法》（第七条、第五十二条）、《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法》（第八十八条）这三部法律，明确规定了工会在企业安全生产工作中的“职责” “权利”和“义务”。为了维护职工的合法劳动权益，法律赋予了工会对企业安全生产进行监督的权利，工会行使安全生产工作的监督权利，才能履行保护职工劳动安全的义务。既然监督企业安全生产是工会的一项职责，那么，履责就是强制性的。如果工会不履行监督责任，无论有没有发生事故，工会都应该因为没有履责而被问责。就企业安全生产工作，向企业提出“要求”“建议”和“意见”，则是工会的权利。企业可以选择接受或不接受工会提出的这些“要求”、“建议”、意见“。工会提出相应的“要求”“建议”和“意见”，才履行了安全生产的监督责任。

本期，我们重点关注各地方总工会如何落实工会安全生产监督责任。具体而言，工会在安全事故预防、监督和事后处理当中是否有发挥作用，上级工会是否能够追究未履责的基层工会责任，是否能够对工会干部和工会主席及时问责，是否能够发动工会会员在工作现场监督安全生产。为此，我们从安全事故地图中选取了八起事故案例，就这八个事件我们联系到所在地的地方总工会。

一、安全事故中，工会在哪里？

工会改革去“四化”（即去除机关化、行政化、贵族化、娱乐化），所针对的是各级工会领导干部和工作人员的官僚作风和态度问题。换句话说，工会改革去“四化”，就是要提高各级工会日常工作的效率。

工会改革增“三性”（即增强政治性、先进性、群众性），所针对的是各级工会领导干部和工作人员对于工人阶级的阶级感情淡漠、不具备代表工人利益进行谈判的能力以及脱离工人群众等问题。换句话说，工会改革增“三性”，就是要使全体工会领导干部和工作人员，在政治上，必须全面接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具有工人阶级的阶级情感；在能力上，能够代表工人通过与企业雇主集体谈判争取和改善权益；在合法性上，各级工会领导干部既要从工人群众中来，又要永远不脱离工人群众。

八个安全生产事故当中，地方总工会工会改革的状况如何呢？

四川会东桥梁工地塔吊倒塌

安徽宣城在建工地塔吊倒塌

湖南长沙在建工地塔吊倒塌

杭州富阳在建工地塔吊倒塌

广东龙川工地坍塌八死一伤

云南墨江水电站爆炸六死五伤

安徽灵璧三名工人井下死亡

湖南双峰县物流站火灾七人死亡

（总报告下载版）

二、工会改革去除“四化”和增强“三性”

娱乐化：没有发现。

贵族化：大部分工会工作人员态度诚恳，贵族化改善良好。

机关化：大部分工会工作人员机关化改善良好。

行政化：大部分地方的总工会对发生在自己身边的安全生产事故有所了解。部分工会工作者表示，工会有参与安全事故的调查和处理。部分工会认真履行工会监督安全生产的责任，这些工会主动介入安全生产事故处理、监督企业落实安全生产，是一大进步。

政治性、先进性、群众性：

各级工会去“四化”，可以改善工会工作人员的效率，但不能建立工会的身份。而工会的身份，则体现在工作人员的政治性（具有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工人阶级情感）、群众性（来自工人群众，不脱离工人群众，永远把自己当成工人的一员）、先进性（有能力代表工人争取利益最大化）。

大部分地方工会工作人员的谈话中，仍然感受不到他们具有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值得一提的是，普洱市总工会在增强先进性方面走在了全国工会的前列。

岳麓区建筑行业工联会工作人员在增强政治性、先进性、群众性方面走在了全国工会的前列。工作人员小曹对工人状况有真诚了解，对工会职能有深厚认识，也有意愿和行动代表工人，并维护工人的权益。

安徽省灵璧县总工会在增强政治性、先进性方面走在了全国工会的前列。看起来，灵璧县总工会的工会改革进展不错，下一步应该考虑的是，如何通过建立工会对安全生产进行问责的制度性机制，预防和阻止安全事故的再度发生，也为工会改革探索出一条可复制推广的经验之道。

三、观察与印象

• 部分地方工会仍将工会定位于宣传角色，以宣传部门的工作方式监督企业落实安全生产，徒有形式而无实质内容。
• 有些地方工会既不了解本地发生的安全生产事故，也不参与事故调查和善后处理。工会在预防安全生产方面存在严重失职，在事故发生之后依然无所作为。
• 部分地方工会虽然参与了安全生产事故调查，但强调工会只是应政府要求参与，只能辅助参与。有些地方政府部门——特别是应急管理局和住建部门，成为安全生产的主体单位，而工会则顺理成章地逃避了监督安全生产的责任与问责。
• 更有部分工会，认为安全生产完全是企业的责任。工会既不参与安全生产培训，也不负责监管企业落实。这些工会对于安全生产体现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工作态度，工会监督安全生产严重失职。
• 部分工会工作人员虽然有心履行工会监督安全生产的责任，但认为体制束缚了工会的能力。这些工会对于工会身份角色存在误解，抱怨法律仍然不够完善、工会没有执法权，因而工会难以对未能落实安全生产责任的地方工会和工会主席们进行问责。
• 属地管理成为工会不作为的挡箭牌。部分地方强调从调查安全事故、到组织工人加入工会，都需要按照属地管理的原则，结果是工会就算知道了发生了安全事故、也知道涉事企业的工人未加入工会，却可以躲在属地管理的招牌下不作为。
• 部分地方工会的工作人员仍然以从事保密工作的心态回应外界对于工会履责的质询，理直气壮地拒绝接受问责和监督。
• 大部分地方工会仍然未能主动监督安全生产，工会未能调动一线职工和基层工会作为工作现场的第一监督人。也因此，工作场所仍然未能消除安全生产隐患，安全事故频繁发生，安全生产监督难以有效落实。
• 各地地方工会几乎都没有组建起行业工会。大量行业工人仍然被排斥在工会组织的保护之外，他们难以获得诸如安全生产培训、工伤意外保险、工会代表维权的多重保障。
• 部分工会宣传“八大群体入会”、建筑企业建会，但结果是令组织入会成为了形式工程和给上级交差的量化指标。流动的建筑工人、中小企业的物流工人等各行各业的工人仍然游离在工会组织之外。
• 几乎所有发生安全事故的企业工会都未能履行安全生产监督责任，但这些工会均没有在事故发生之后被问责追究。
• 从企业工会到地方工会的各级工会干部本应落实工会监督安全生产的责任，但他们均没有履责，也没有因此受到问责追究。

虽然工会强调安全生产重于泰山、预防安全事故重要，但实际工作中，工会的安全生产培训流于形式，工会履行安全生产监督责任的效果很差。在各地发生的安全事故当中，履责不力的各级工会和工会干部也都没有被追责。工会缺位，各地仍然频繁发生安全事故悲剧，却始终没有建立起制度性的工会问责机制，来预防和阻止安全生产事故继续发生。

值得称赞的是：

• 广东河源市总工会负责安全生产监督的维权部门有参与调查工地安全事故。
• 湖南娄底双峰县总工会在物流门店火灾事故之后，引以为鉴，参与到应急局等单位组织的消防安全大检查、大排查中去，通过排查发现了一些安全隐患和培训不到位。
• 云南普洱市墨江县发生六死五伤的水电站安全事故之后，普洱市总工会派出工会副主席，全程参与事故调查和善后处理。普洱市总工会的工作人员也认同，工会应该履行安全生产监督责任。
• 灵璧县总工会经济部的工作人员对于工会职责有比较深入的了解。就安全生产监督方面，工作人员强调工会可落实“建议权、监督权、检查权”。灵璧县总工会工作人员认同，基层工会对于安全事故的发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 此外，令人耳目一新的是，岳麓区建筑行业工联会工作人员小曹对工会的职能有非常深厚的理解，对建筑工人的生存状况有真诚的同情与把握，工会日常也努力通过提供服务来为工人们解决基本问题。建筑行业工联会对于安全生产方面也很重视。

四、工会的行动能力与行动意愿

就各地发生的多起安全生产事故，各地工会没有对工会会员进行有效的安全生产培训，无法预防安全生产事故发生。工会监督工作场所安全生产的行动能力存疑。

不过，有部分工会通过主动行动体现了工会的行动能力和行动意愿。例如，在发生一起井下作业三人死亡事故之后，安徽省灵璧县总工会主动向应急管理局申请，希望参与事故调查和善后处理。

此外，部分工会在我们的建议之下，均体现出一定的行动意愿。

普洱市总工会劳动经济部负责人虽然没有想过相关工会和工会人员如未对安全生产监督履责也应该被追责，但认同工会工作可以考虑这个方面，并表示会和领导探讨。针对发动普通的工人加入工会，并让工人从一线生产场所去监督安全生产的建议，负责人也赞同并会跟领导汇报，“看看能不能提出一些积极的措施”。

灵璧县总工会经济部的工作人员也认同，工会对于安全生产意外的发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基层工会和工会干部履责不利，是可以考虑对他们进行追究责任。

岳麓区建筑行业工联会多年来以项目建会为原则组织工人入会，但一直无法解决会籍存续和会籍跨区转移的问题。我们建议，行业工会可以转化思路，在项目工地组建工会之余，能够改为以工人为基础，组织工人个人入会，将会员的资格、会员的身份、会员的会籍给锁住。工会工作者虽然不太认同，但表示工会会一直探索难以解决的这些问题，希望未来能够解决这些问题。

令人遗憾的是，

• 扶贫成为了部分地方工会工作者的主要任务。四川省凉山州总工会和会东县总工会都有工会工作者们下乡扶贫。工会扶贫可能能缓和贫困问题，却加剧了工人权益被侵害、安全事故频繁爆发，也令工会更加脱离工人群众。
• 尽管我们一再建议安徽省宣城市总工会应考虑工会如何落实安全生产监督责任，工会应该尽快组织未能入会的建筑工人加入工会，我们也就此向工会提出一些具体的操作建议，但宣城市经济保障部的工作人员始终不为所动。

五、对工会改革的建议

建议中华全国总工会：

1. 要求各地工会将工会安全生产监督履责作为事故调查的重要组成部分，发生事故之后，工会应该第一时间到事故现场和工人中间进行调查，各级工会应该对与事故相关的工会负责人和工会工作人员进行追责。
2. 总工会在各省成立建筑业行业工会、水电行业工人工会、物流行业工人工会等行业工会，由工会代表会员，通过集体谈判，确保省内所有行业雇主必须先与工人签订覆盖行业工人、解决劳资纠纷、涵盖安全生产培训的集体合同，以及为工人登记缴纳工伤保险，工人才能开工。
3. 建议各省总工会停止由企业雇主启动建会、工人被动入会的做法，由总工会进入各大行业，组织动员工人个人直接入会。通过打造能令会籍存续、会籍流动的身份认证系统，方便工人一次入会、终身成为工会会员。

建议各省建筑业行业工会、水电行业工会、物流行业工会：

1. 探索和完善建立行业工会的方法路径，根据行业用工特色，发展合适的入会形式，目标是方便行业的集体谈判，解决各行业缺乏劳动合同、缺乏社保、常年存在劳资争议、工人很少加入和留在工会的老问题。同时，由行业工会代表会员，落实安全生产培训，确保企业为工人登记缴纳工伤保险，并通过年度集体谈判确保所有行业工人受到劳动合同的保障。

建议各地地方总工会：

1. 工会应该依法履行安全生产监督责任，借鉴各地发生的安全生产事故，平时做好安全生产培训，调动基层工会和一线职工的安全生产监督意识，监督一线工作场所的安全生产状况，预防工作场所安全生产事故发生。在事故发生之后，工会应该尽快展开调查，代表和维护职工权益。
2. 工会应该对地方工会依法履行安全生产监督责任的情况进行问责考核，如果地方工会不履责，应有问责的机制。对于履责不力的基层工会，地方工会要坚决追究其责任；对于相关工会的工作人员、工会主席，应及时进行追责。

建议各地政府：

1. 不要再安排扶贫工作给当地工会，务必令工会工作尽快回到组织工人加入入会、代表工人集体谈判、监督企业安全生产等主业上来。

建议各地工人：

1. 工人应该找当地工会申请加入工会，得到工会会员身份的保障。
2. 在权益受损的时候，工人应该第一时间去找工会，要求工会代表工人和维护工人的利益。